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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武侠]附体记-22

  
第五部《羽翼初丰》四十七、父子相见

行得近了,愈发看清他神清气秀,目透精明,与贾妃的丰采雍容大相径庭,多半是遗受了其母胡氏的天赋韵秀和出自寒门的孤峭气。

我暗骂了一声:“去你奶奶的!”无奈之下,躬身叫道:“爹爹!”

贾似道猝临内变,面上却未露张皇之色,还算镇静,应声点了点头,峻容生出一丝笑意,道:“筠儿,你气色很好,我可放心了。”他齿白一露,上前拉住了我的手,目光却朝我身后看去,我回头一望,只见东府众人牵马在后,皆是默不一语。

贾似道目色深沉,点了点头,强笑道:“都请进罢!”

宋恣咳了一声,道:“少主,适才骑行,你的玉牌可是掉了?”

我怀中一摸,扬手拎起:“没有,在这呢!”

贾似道面色微变,转身挥臂,喝令仆从牵马去安置,随即作势让行,道:“请!”伴行至石砌廊台,略一侧望,候立的龚护院等侍从齐齐转身,随在贾似道身后,一道入内。

初见贾似道的紧张之感已消无踪影,我迈步入府,身后东府众人个个气宇轩昂,其后的纪红书与秃鹰,亦隐隐附随雁合,虽才别几日,我重新踏入这边贾府,气象已全然不同。

到得前院大厅,纪红书似乎想起什么,转身吩咐秃鹰,让他赶回教中,召集雀使门下。秃鹰听命后,一言不发,便低头出了厅堂。

贾似道邀众落座,这客厅甚阔,面朝大门的厅堂正中,置有五张相连的座椅,两侧列座更多,座椅间以茶几相隔。贾似道以主人身份坐于厅堂正中,众人皆于左首落座,贾似道招呼款客之际,抬头触目,与东府数人硬面碰冷脸,双方并不洽合,气氛一时颇感僵硬。入座之时,东府几人为示尊崇,又将我推到了左边上首,贾似道看过来一眼,神情愈加不自在。

不知怎么,我觉得东府几人似乎有意在我与贾似道间筑设藩篱,而我呢,私底下何曾愿意与贾似道太过“亲近”?自然是欣然乐从。

纪红书见状,未言先笑,扯谈一会,才出言相问,贾似道略叙了今早事发情形。

举凡府内活物,除人之外,大到马厩里的骡、马,小到竹笼里的蟋蟀,无一幸免,连园中池塘里的鱼儿,这回也足足实实应了那句“城门失火,殃及池鱼”,翻白的鱼肚飘满池塘。

计论损失,内中最值钱倒不是高头骏马,而是贾似道早前珍养多年及此回任上搜罗来的异品蟋蟀,当然也还有贾二公子视为宝贝的一些蟋蟀藏品,贾二公子为此晕厥在榻,身不能起。

提起这个,一直看上去颇为镇静的贾似道也不禁渐渐激动,痛心疾首:“促织,世间灵物也!世人无不雅爱珍重之,珍护尚恐不及,怎忍心将之杀害?其行真是歹毒无比,令人发指!”

众人听了,不由面面相窥。贾似道父子痛失所爱,非此道中人,自是无法感同身受,贾似道指天戳地,犹如死了爹娘似的激愤,不免显得有些可笑。

据纪红书所言,这番“畜警”,只不过是怨憎会的惯行手法,只怕连怨憎会也想不到,无意中竟对贾氏父子打击这么大吧?

强敌在伺,却为几只蟋蟀愤慨,纪红书苦笑道:“贾公,想来你们尚不知那仇敌来历?”

贾似道见问,微微一怔,道:“全真众道友,刻下正在追查,一会便知!”

语气之中,显是对全真教道士极有信心。

东府几人与纪红书目对一眼,皆未说话,双方互有默契,似乎都想看那全真道士能否查清来敌,我一时也静坐不语。

适才快马赴援时,众人担心的是怨憎会除了“畜警”外,还会陆续施以其他辣手。怨憎会既然暂无别的异动,眼下东府援手又已赶到,加上雀使与全真教众道士,府内高手云集,一时半会,倒无须那般忧心着急了。

侍婢给众人上过一轮茶水的工夫,外边传来纷杂的脚步声,十数名全真道士步入厅来。

贾似道欢然起身,相迎道:“冯道长,众位道兄,辛苦了!”随即替众道士引介东府与雀使等人,最后指着我道:“这是犬子!”

我又倒霉了一次!立起身,硬着头皮跟狗道士们招呼。这些道士我上次见过几位,如今又新来了数人,均非杀上青阳山那批狗道士,但一瞧他们服色,勾起我心底的厌恨,我能做到仅是尽量不失态而已,想来脸上神色不会很好看。

一名中年道士善于察言观色,笑言宽慰道:“细贼骚扰,不足为患,公子也不必太过忧心啦!”

内中那位冯姓老道士,袍色与众不同,众道分着玄、青二色,独他一人,却身披黄色道袍,他向我注目一瞬,叹道:“公子目含英气,他日定有登台拜将之荣!”

这种客气话,我只当放屁,当下含糊支应。众人淡淡客气了一番,几位年长道士于厅中右首撩袍落座,其他年轻道士侍立座后。那姓冯的黄袍老道士则被贾似道邀至身旁就座,那老道士坐定后,微微一笑,道:“贫道俗姓冯,贱号富春子,一向只在北边走动,想来众位不会认识贫道了!”笑音苍哑,却如老酒醉人,十分动听。

胡九直愣愣道:“不错!是没听说过!”

富春子淡然一笑:“往后可得多亲近亲近了。”

宋恣对全真道士也没什么好脸色,打断道:“客气话就别说啦,事发之际,贵教道友均在府中,想来不会全无察觉,不知可查出袭府之人究竟是谁了?”

富春子环视一眼,拂尘一撩,停落臂间,轻然作笑:“若要贫道说,贫道则以为贵府的嫌疑较大!”

此语一出惊人!宋恣一愣,冷笑道:“奇谈,奇谈!”

纪红书面露嬉笑,也当笑谈。胡九怒道:“牛鼻子放屁!”

京东人语道:“道长此言,嘿嘿,果是惊人,既作此论,可有所据?”

富春子并不为众情所动,两眼半睁半闭的,也非倨傲,看上去却似无精打采的样子,道:“贾公,何不将你的伤处示众人一观?”

贾似道闻言,起身解去外袍,侍从助他拉下后颈领口,只见润白如玉的后颈根处,有一块铜钱状的殷红。

富春子道:“此伤原是豆大一点,如今扩散为铜钱大。不用贫道多说,诸位该很容易想起什么吧?”

纪红书吸了口气:“此乃剑气所伤?”

富春子道:“不错!”

宋恣道:“道长不用卖关子了!天下御使剑气者万千,惯于此处着眼且又留此印记的,的确是茅山鹰击术的手法。鹰击术本是修道剑术,挥刺之间,体中污浊之气挥散,由剑体流出,其后茅山孤峰大师为御外敌,受杨伯雍”蓝田种玉“启发,鹰击术遂创”种玉“之用,浊毒之气施予受者,种气而成疾,是十分厉害的创敌之术,而本府吴七郎正是孤峰大师的嫡传弟子,想来道长因此而有所疑吧?嗯,除此之外,道长还有旁的指疑吗?”

富春子道:“贾公行途遇刺时,贫道恰在左近,虽出手援救,却是慢了片刻,其势已不能阻拦。那人本可杀害贾公,却仅以剑气伤其肺腑,致贾公以病,诸位以为如何?”

宋恣:“嘿,这倒新鲜,刺客并不赶尽杀绝,其意何在呢?那就非我们所能猜想了,不过,从道长所述,倒可看出一事……”说着,略为顿了一顿。

富春子道:“哦?”

宋恣道:“其事可证,有无道长在侧,均是毫无妨碍的,便如今日府中一般。”

东府众人与雀使皆笑,对刺客毫无“妨碍”,那分明便是指其乃废物一个了。

富春子也笑:“宋先生取笑了。”

贾似道插嘴道:“众位有所不知,冯道长当时离得尚远,瞬息而至,如天人之降,救我于剑下,足见高明,下官十分感激的。”

京东人语道:“道长说那刺客手下留情,是因本府与贾公有隙,而碍于先主公,又断断不至于辣手害命,故此加疑于本府么?”

富春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,继续不紧不慢道:“今日府中亡畜,纷繁其类,要下手而不惊动本教道众耳目,其实甚难。查其死因,方知亡畜大多毁于役物之术,以役鼠传毒,才做到了众人不觉。”

我心下嘀咕道:“原来怨憎会虽以隐术潜入了府中,下手的还是蛇山术士。”

“这次却是怀疑到了我了!”

霍锦儿没好气地笑道,她容色明媚,看着不像孤静的性子,但向来遇众则寡言,此时虽出言驳斥,怨气并不浓,尤掠鬓含笑,只是侧颈时见我正向她凝望,笑意才略微敛了敛,脸上掠过一丝薄红,低了低头,似乎在打量自己身上有无不妥之处。

我忙收回目光,旁边京东人语也打了个哈哈,道:“哈,这回并未伤及府中人,看似又留了余手。本府面目,简直可说是呼之欲出了!”

富春子呵呵大笑:“可惜的是,贫道纵有所疑,也当不得贾公一句‘道长别瞎费脑筋啦,此事绝非东府所为!’,今说与诸位听,不过与诸位互相参证而已。

以贫道看来,事发不足一时辰,贵府便知机赶来,若非心中有数,尚不至于惊动各位,贵府向来也没有这份热心罢?“

众人听了皆是一怔,富春子又笑:“诸位,大家既是携手共敌,我看,就不必再消遣贫道了吧!贫道今年七十古稀,哎,年老无用之人,只能仰仗诸位释疑解惑,指点迷津了。”

纪红书笑道:“好个奸猾的老道士!也罢,道长既然好奇又虚心,三郎,你们何不指点他一番呢?”

宋恣停了片刻,沉声道:“本府吴七郎之兄,人称‘怒汉’吴刚,兄弟俩均师从孤峰大师。”

霍锦儿则道:“本门乳山,虽擅役物,但役使生灵,用于传毒厌咒之术,是不屑为的,那该是是蛇山术士的本行。”

纪红书慧眸流盼,左右顾视,笑道:“那个吴刚嘛,据我所知,并非在月亮上砍树,却是什么怨憎会贞苦士。蛇山术士呢,霍姑娘说的,如今受命于怨憎会!”

几人迭相唱和,那都是说给贾似道与全真道士听,我当然无须几人挑破,从贾似道示伤开始,就已隐约明白,此时心上更如明镜似的:贾似道行途遇刺,既是怨憎会怒汉吴刚所为,那么,从头到尾,贾府压根并无其他仇敌,前阵子府中的丫鬟、姨娘相继遇害,当然也是怨憎会的手脚。怨憎会在贾府潜伏旁窥已久,连护法也极可能是受贾府之累,才偶然中被一直监视贾府的陆夫人发现了踪迹,这与我原先的猜想恰是因果倒置。可怜那连护法不知内里,居然躲到贾府来,还真是自投罗网啊!

“怨憎会?”我寻思间,只听富春子惊声问道:“莫非是指那发源于皖北鸣蝉寺的因果宗?”

纪红书微微一愣,笑道:“哟,道长果然博识广闻!鸣蝉寺的因果宗只是世俗的叫法,世人因其善讲因果而名之,佛门中人并不承认有此一脉。因果宗经历数传,便是今日的怨憎会了。知道此二者渊源的人极少,道长怎会有此慧识?”

富春子拂尘一扬,咳了一声,自嘲道:“哎呀,被小瞧了,又被人小瞧了!

贫道虽虚长年岁,无识无能,但也在皖北驻观多年,因果宗外传不广,其事在当地却颇知名,贫道有此浅识,也不足为奇。“

纪红书点头道:“难怪了。”

京东人语眉梢一动,道:“皖北的全真道观……便只有涂山的天庆观一处,听说天庆观乃由七真中王处一真人的弟子解道枢监院,冯道长与解道枢道长莫非是师兄弟?”

富春子听了连忙站起:“哎哟,请勿直呼贫道师尊名讳,这个……有诸多不便。”

京东人语恍然作笑,道:“啊,原来道长是解真人的弟子,在下失礼了!”

一名少年道士忍不住“噗嗤”一声,笑道:“我师伯就是解观主!”

京东人语、宋恣、纪红书几人俱都吃了一惊:“什么?道长就是与贵教宋德方齐名、并称‘全真双灵’的解真人?然则为何却又姓冯?”

富春子容色尴尬,道:“这个……名姓有如衣裳,用得久了,沉积就多,可适时弃之,方不受其累,贫道每隔些年,总要换姓改名,倒也轻然鲜喜。”说着,歪头向后,朝那少年道士嗔目斥道:“畜生,要你多嘴!”

那少年道士吐了吐舌,嘻嘻笑:“弟子再不敢了。”

富春子眉间一皱一舒,似乎也拿那宠坏的弟子无可奈何,才又转向纪红书,笑道:“方才说到那因果宗后来变成了怨憎会,其间来龙去脉,贫道所知不详,正要请教,不知雀使能否赐告?”

纪红书似乎还未从吃惊中醒来,愣了片刻,才朝我这边望来。她早先已将怨憎会秘闻“卖”给我东府,此时要“出货”了,当然要征询我这“买家”的意思。

我心下好笑,暗道:“她倒把此事当真了!”不知玄武教为何对怨憎会的秘辛藏而不露,照道理,越多人了解怨憎会根底,只会对怨憎会越不利,何乐不为呢?当下微微一笑:“雀使请讲,不单道长好奇,我们也早想知道呢!”

“道长名动天下,却深藏不露,险些将我等瞒过,听说道长向来不与众同流,在贵教之中也是特立独行、卓然不群,令人好生敬佩……”得知富春子身份后,纪红书显然对他添了几分敬意,当下客气了几句,方述怨憎会来历,道:“因果宗疏离佛法,步入尘世恩怨,乃是自本朝两位高僧始,相传……”

相传两位高僧于灭门的惨祸下逃得余生,矢志发愿,欲报满门血仇。因那仇家势力既大,武功又强,两人自思欲报血仇,必得武力强过仇人,方能遂愿。于是弃文习武,四方寻师求艺,偶然间遇上一个身怀绝技的游方和尚,两人一路追随,苦求之下,得授一门极为精奥难练却威力无筹的禅宗绝艺“缄口藏形十胜法”。

绝艺修行,讲究的是“暗室孤灯”,幽僻却外,两人依游方和尚之言,觅地潜心苦修。转眼十年已过,游方和尚自外云游返归,临死之际,方召告两人,道:“尘世恩怨,转眼云烟,你们那仇家乱世聚众,作孽太多,如今已遭天谴,又何须你们报仇呢?唉,那‘缄口藏形十胜法’,其实是禅定的心法,强身有余,御敌不能。为师以此将你们留于此间十年,人世迷雾一散,你们就能看清其中因果了。”

两人却道:“师尊,你又何苦欺瞒我们呢,你传授的绝艺,我们已习而有成,正要出山报仇呢!”言毕,展露奇功,当真秘奥繁奇,有雷霆惊天之威。

游方和尚见了,怎么也想不通,叹道:“禅宗心法,怎会有这番神奇?”自知无意中种下了恶果,一惊而亡。

原来,“缄口藏形十胜法”本就蕴藏禅宗心法精华,而游方和尚乃得道高人,其身言举动,莫不启发旁者,两人乃合族舍命保全、寄予厚望的少年,皆天资出众,聪颖过人,追随游方和尚数年,潜移默化,从中悟透玄机,竟真的将“缄口藏形十胜法”练成了惊天绝技。

其后,两人出山寻仇,方知游方和尚所言不假,十年风云流散,昔年聚众作乱的仇家,早如烟尘之逝,在人世没留下半点痕迹。两人报仇无门,心丧志消,于是真的遁入空门,作起了和尚。

庙中住持略知他们身世,于是特意荐之到鸣蝉寺,指望佛家因果之说,能彻底化解其心中怨念,岂知卅载佛门静修,两人已成大德高僧,却还是不能将怨念去净,一朝春来萌动,两人游园观景,说及往事,心魔大盛,压抑数十年的怨恨陡然爆发,道:“佛言空渺,我们不能亲报血仇,全因和尚骗人!”由是因嗔而狂,这番心关失守,如洪水决堤,一发不可收拾,鸣蝉寺合寺僧众,皆亡于两人之手。

自此,两人生而无趣,依旧以因果宗之名传法,宣扬因果报应之说,实则以助人寻仇为乐,亲践报应之快意,从中稍得慰籍。因果宗于是渐渐沦为报应灵验的魔窟,令得天下仇客怨士闻风而聚。因果宗外披佛衣,怨报手法,也与他人不同,必令得‘孽主’临死前一一身历“生、老、病、死、求不得、怨憎会、爱别离、五阴炽盛”,八苦交攻,而后方休。后人称之为怨憎会,则是指其怨报缠身、无法甩脱之意。

“噫!如此手段,那是要人生不如死了!”富春子听了摇头叹息。

看来,那怨憎会对贾似道伤而不杀,留其一命,正是要他好好消受这丰盛的“八苦”了。贾似道显然意会于此,脸色极为难看,皱眉道:“可是,不管是因果宗还是怨憎会,均与我毫无瓜葛呀!为何他们会找上本府呢?”

纪红书先深盯了贾似道一眼,似笑非笑:“凡事自有来由,我瞧贾公也非一团和气之人,是否惹下什么债怨,只有贾公心中自知了。”

贾似道脸色一红,大为狼狈,道:“似道修德不厚,那或是有的,若说与人结下生死大仇,这个……想来……尚不至于罢?”

“或许是贾公是贵人忘事,做过的事,连自己也想不起来了。”纪红书笑了一笑,忽容色一肃,道:“怨憎会不会无由而至。须知必得有深仇大恨,一心图仇,历经诸多艰难考验,倾身家所有,方能成为怨憎会的‘贞苦士’。旁人若与贾公无仇,怎会弃身而成‘贞苦士’,又找上门来?”

贾似道一时哑然无语,锁眉凝思。富春子道:“仇家究竟是谁,并不紧要,总之那人是怨憎会的‘贞苦士’,此事已确。眼下之计,便是如何对付怨憎会的索仇,噫,释家慈悲之教,竟出此邪戾,贫道断不容此辈逞凶作恶,说不得,贫道只好自不量力,除……魔……卫……道了!”

说到最后,富春子陡然抬头,神色转厉,字促声沉,伸指于旁边几上青瓷杯内一沾,杯中茶水粘指而起,如胶而凝,转瞬敛聚成一粒蛋状的水团,随富春子甩手前掷,水团疾飞,在空中因急速被拉成一串长长的弧形水珠,朝厅中一角的木像后袭去!

第五部《羽翼初丰》四十八、妻父之仇

“好个臭道士,偷偷换口气都给你知道!”

厅角壁上,一道挂着的卷轴画无风自落,轴画于半空悠悠荡荡,看上去飘落的速度甚缓,却及时挡住了水箭,“簌簌”声传来,水箭裂帛有声,画轴尚未委地,只听“咯咯突突”声响,置于厅角处的一座怒目僧根雕木像仿佛突然“活”

了过来,嗔目怒腮,提臂扬足,僵直的身躯迅疾地划过地面,扑向厅中,其势迅猛。几名坐着的全真道士纷纷起避,木像触椅,后劲续发,如惊涛拍岸,连排座椅与椅间茶几被撞得相叠而起,冲空有一人多高,与厅堂正中的座椅相构犄角,搭成的危架巍巍而颤,群道四下躲闪,一阵手忙脚乱,贾似道也是一惊而起。

富春子冷声一笑,一拍旁椅,隔物传劲,叠高的座椅茶几相继落回,回复原状,余劲直透木像,像身嘎然迸裂,但像内像外,除了升腾的一缕轻烟外,并无他物。

“呔!”

只听纪红书斥喝一声,她身法也是极快,身形掠动间,先递出一道长长的飘直的彩绸,彩绸一弯,似乎缚系出一团奔动的人影,但那只是极短的一瞬,在又一篷烟雾过后,人形已失,只有一袭白衣落地。

“地上,在地上!”

数名全真道士指着地面齐叫。

迥出常理,一人竟如游蛇一般,飞快地在地面窜动爬行,其状奇诡万分。

“当!当!当!”,一连数声,杯裂水溅,却是宋恣掷出的几只青瓷杯走空,那人的蛇身竟能如意摇摆,躲过追袭。随即霍姑娘撒出一手黑豆,却是迟了,那人身腰一摆,陡然转向,窜入人群密集处,众多武艺较低微的全真道士与贾似道侍从措手不及,有的往旁急躲,有的向后退避,人影一乱,那人又如凭空消失一般。

“守住门窗,不可让他乘乱逃走!”

纪红书尚未说完,京东人语与宋恣见机最快,离门厅窗口也近,一人奔向厅口,一人守往侧窗,他俩迅疾闪动之际,身高势危,庞然带风,厅内空气陡然被搅得大为紧张,而适才那人所放的两道轻烟,渐渐往厅内人群处扩散,不知谁喊了一声:“小心烟气有毒!”众道士侍从于是愈加惊慌,既担心吸入烟气,又顾忌那人窜至自己脚下,一面勾头四下寻望,一面奔走推挤,乱成一团,一名中年道士铮然拔剑,喝道:“大伙莫慌,都站着莫动美文社”

霍锦儿与胡九不约而同,均飞身守于我身畔,我被霍锦儿挡住了视线,只听厅中人群“啊!呀!”呼叫连声,许多道士与侍从被人击飞,身扬半空,惨叫不绝,我歪身从霍锦儿腰侧探头,只见富春子如云龙之腾,迅速盘临于众人上方,拂尘扬扫,众人当头披靡,或被拨倒,或被推开,转眼中间站着的人所余无几,却还是不见那人踪迹。

“不好!”

霍锦儿似乎嗅到什么危险的气息,一手按我脑门,护着我机警地退后,退得有些急了,没顾上我坐在椅上,不能随她后移,她一个收势不及,一屁股跌坐入我怀中。香体入怀,我浑身一个激灵,尘根受她香臀的压迫,尤为亢奋,腾腾然举身而醒。我心知不妥,霍锦儿是个守身如玉的老姑娘,论辈分,更是“我”的姨母,怎可对她如此“失礼”?但底下那东西不由自控,于此身周极为混乱的情形下,“它”却浑然忘我,挺直前伸,于霍锦儿的臀下脉动涨跳!这鬼东西!平日惟恐它不够威风,此时却嫌它未免太过“显眼”,想要霍锦儿不注意到它,却是难了。

霍锦儿果然察觉,低呼了一声,耳根腾地一下通红,挣扎欲起,我一眼瞅见前方有异,猛地揽住她小腹,向后仰倒,急叫:“小心前面!”

前方不到数尺的地方,一件不知哪位道士遗落的道袍摊在地面,这时那道袍忽然“皱”了起来,转瞬鼓饱而实,似乎袍下藏得有物,瑟动中道袍下钻出一个脑袋,那人额际高突,双颊窄陷,下颌尤为尖瘦,双目却大放精光,他脑后薄衣覆地,瞧去仿佛是个无体之人,情状甚为骇人。那人电目一闪,仰起头来,道袍向后一滑,现出曲撑的双臂,正是前扑攻击的迹象,而我与霍姑娘此时情形尴尬,全无抵抗之力,可说是极为凶险!

霍姑娘也见到了,急欲出手功敌,手臂却被我连腰腹一道揽住,她又羞又急,低声斥道:“快放开!”

当下我也不及与霍姑娘辨说,伸足在下方一踮,念动发力,连人带椅向后飞快窜退,那人此时出手发难,“嘭”的一声,却是胡九飞前,接了那人一掌。

胡九的愚公拳,并无过多花巧,每每仗着主动出击,恃勇取胜,此时仓促应敌,真气显然尚未凝聚,登时如送上前的靶子,不堪一击,一掌过后,倒身连退,身背重重地撞在霍姑娘身上,余劲未消,三人一椅相叠,俱往后挫,“乒乒乓乓”,后边响成一片,也不知是撞翻了花架,还是磕倒了屏风。

后移未止,眼见那人一提一纵,又一个前扑攻来!匆急间,胡九不及立稳,背倚霍锦儿之身,沉肘立掌,掌根一挫,翻掌前推护成守势,霍锦儿也摆脱了我的臂揽,于胡九肋下出掌,而我凝气运掌,则从霍锦儿腰畔递出,拘于情势,我们三人四臂几如拉开的屉匣,出掌亦机栝发动,前后相继。

“噗!噗!噗!”

胡九的掌劲远不及那人,连累我与霍锦儿皆受其难,所幸那人掌力受霍锦儿牵制,为避霍锦儿击到肘弯,临时改向冲高,消去了大半掌劲。我臂长不及,仅挟劲的掌风遥击那人小腹,这却成了那人唯一受创之处,得以建功。

那人惊“噫”了一声,收腹后跃,连连吸气,道:“丹……丹气?”

丹气是真气修炼到结丹的程度,所发的内劲。与未成丹时的真气相比,真气伤敌,只在一时的劲力强弱,丹气则于袭敌之后,还能依附敌身,发酵衍变,扩大敌身的伤势,其效仿若鹰击术的种气成疾,其伤敌之威,远较未成丹时的真气为甚。以我的修为,离结丹尚远,我不知他为何会有此误会。

此时纪红书的长绸挥至,前来施援,我又被胡九、霍锦儿挡住脸面,那人尚未看清伤他的究竟是何人,已不及细究,脚下一滑,旋身飞避。

“啊!”

那巨力深压之痛,延后半晌才发作,我双眼翻白,感觉腰胯相连之处疼楚如裂。这倒还罢了,实际上,感受最巨还是胯下那饱胀成棍形的尘根,深戳于霍姑娘娇软如绵的臀肌中,好像皮都被掀褪了一层,但却酥透连心,既痛又爽,奇妙难言,让我忍不住哼叫出声。

这一叫,引得厅口与窗旁的宋恣、京东人语同时投来关注,惊声相问:“少主,怎么了?”

“没……没事……!”我慌忙应道,霍姑娘整个娇软的香躯仰倒在我怀中,臀下受我无礼戳顶,实在是不堪闻问。至于我那一叫,因何而发,只有我与霍姑娘互相清楚,心中有数了。

前头的胡九跄步踏前,尚未立稳,霍姑娘便红着脸儿,从我身上悄然跃下,不敢回看一眼。

在她跃下的一瞬间,那腰臀的轻微扭摆,无疑又加重了它那无可名状的快美,一道酥麻过后,我只觉怀内空空,陡然失去那甜蜜的叠压之重,心间顿时泛起一种怅然若失之感。

“原来是你这叛徒!”

听到纪红书的一声叱喝后,我才抬头前望,只见那人于绕厅飞掠中,脚下一顿,身形拔地而起,直直飞冲厅顶。

纪红书仰着头,口中叱道:“想逃么,给我下来!”彩绸挟风升空,呼啦一下弹伸而直,利如片刃,硬生生“砍”向那人腰身!

那人嘿然一哼:“究竟谁才是叛徒?”手背在绸带前端一撞一收,将变软的绸端握在掌心,趁纪红书布于绸身的内劲未消,那人就势支撑,身横半空,如浮水面,身子一摇一荡,两人一个凌空,一个在地,便似纪红书举了一根长竹竿将他顶起一般。

纪红书不甘被用,才刚收劲,绸身一软而复直,却是那人的气劲沿着绸身急下,纪红书显然吃了个暗亏,同时受自身内劲与敌劲袭体,脚下不由踉跄而退。

退得数步,纪红书稳住脚下,清叱一声,身衣猎猎,鼓荡而起,好似雀鸟开屏,随即右臂微颤,绸带抖起一阵如浪的波纹,向上方延伸急窜,左手勾回,向胸前一引,一道火箭,喷然急出,仰射那人飘于半空的身子。

那人一臂持绸与纪红书相持,另一臂亦如纪红书,向身上一引,吐一道火箭,却是向下攻来。他引诀捻指之状,与纪红书如出一辙,仿佛同门较艺一般。

富春子护在贾似道身旁,此时仰目上望,腕上一抖,几丝拂尘像针箭般射出。

贾似道也正仰头,突然看清那人面容,不由失声叫道:“啊,是他!太子府的罗侍卫!”

那人受富春子射来的拂尘袭扰,猛一发劲,击退纪红书的同时,借力又升,身背贴于屋顶,陡如陀螺飞旋,刹时破顶而去。

富春子腾身上追,那人于穿破的洞口撒下一阵红雾,富春子闭气落地,颓然摇头道:“追不上啦!”

只听那人的长笑声断断续续传来:“拜帖一封,今已送到,贾似道,你且收好了!”

随着红雾飘散,一封拜贴居中而折,于空中半张半合,飘飘扬扬,向贾似道怀中掉落,贾似道向后急避,拜贴飘然委地。

厅中一时寂然无声,屋顶遗下的那个破洞,开敞透亮,仿佛是那人正张口嘲笑。

贾似道向身旁一名侍从使了个眼色,那侍从小心地从地面拾起帖子,微颤着指头,打开拜帖,展开读道:“假使百千劫,所作业不亡;因缘会遇时,果报还自受!”抿了抿唇,又念道:“夺妻恨,杀父仇!昔日怨,今时报!”

贾似道面色迷惘,举头喃喃道:“夺妻?杀父?不会的,我昔年只不过是替相府奔走递告的小喽罗一名,他要报仇,怎会找上我?”

富春子道:“那人是太子府的侍卫?你认得?”

贾似道兀自皱眉不解,点头道:“我没错认的话,他应是当年废太子济王府的罗侍卫,济王被废丧身,这罗侍卫亦受牵连。不过,这些都出于奸相史弥远之手,我那时年轻好动,又不懂事,与相府几人相熟,便时常去打个秋风,混些吃喝,不时也劳动些腿脚,权以为报。照理,罗侍卫欲报妻父之仇,再怎么也不能找到我头呀?”

“这是你误会了,与你有妻父之仇的,并非罗侍卫,应是另有他人!”激斗之后,纪红书便静立一旁,闭目运气,此时呼吸调匀,睁开双目道:“罗侍卫原为本教的隐侍者,济王当年贵为皇储,罗侍卫与李元其师兄等几人皆由本教派至济王府,担负护卫之责。”说到这里纪红书不由叹了口气,才又续道:“罗侍卫从未娶妻,于济王府之变前,其父早亡,当然不会与你有什么妻父之仇!”

“难怪那人如此了得!其灵幻多变的身法、召火之术与雀使你又如此相似,原来他是贵教的前辈高手!”京东人语这时从厅口走近,忍不住道。

“我起初只道那人的身法,是隐遁术呢。”富春子道。

“怨憎会的确有人通晓一门罕见的‘偕隐术’,却非罗侍卫。本门隐侍者所擅者,乃是一些缩身、藏形的小巧法门,尚称不上‘隐’字,罗侍卫入了怨憎会后,多半又习得了‘缄口藏形十胜法’,十胜法中的形胜法,与隐遁术颇为相类。

隐遁术须耗力隐形、变身,形胜法则本来就是于‘像物’中取功,不影响内力施展,两者相较,形胜法的威力却要大多了!“

纪红书一边解释着,一边却眸凝旁思,似乎正心神不属。

“怨憎会竟有这等高手,看来实力不容小窥啊!”富春子道:“那拜帖一到,是否喻示怨憎会要开始动手了?”

“这是‘下书’,怨憎会行事虽凶厉狠毒、诡秘难测,却也有他们的一套规矩,譬如披麻作孝、蓄警等,下书之后,不见得会立即展开行动,其意欲令孽主忧思繁虑,但凡令孽主焦心难受的事,他们是无所不用其极的,不过,下书过后,他们一般也会留给孽主一个‘骂辩’的机会。”

“骂辩?”

“骂辩即是以骂作辩,他们当然不会平心静气听孽主一一述说分辨,不过,在步步收紧之后,孽主对仇敌不管是心中有数,还是混沌不解,私下里往往会口出怨恶之言,泄露一些口风,对施临其身的事加以辨说。怨憎会最重因果,对事发之‘因’,从孽主嘴里说出,当然也很有兴趣听上一听。私下愤怨之语,更有可能发自肺腑,若是内中果有曲折误会,当年之‘因’,另有真相,那么,怨憎会旁窥潜听之下,自然收在耳中,由贞苦士作出判断。”

“那怨憎会岂不是等于自设公堂,而由原告断案?”

“那没法子,他们总是相信自己的贞苦士的,但依常理而论,贞苦士也不愿报错仇,放走真凶呀……骂辩过后,贞苦士又往往会‘示证’与孽主,让孽主知道因何遭受报应,从而痛悔于自己当年的恶行,而这也正是贞苦士的报复之乐。”

“若孽主压根不知仇家是谁,骂无可骂,这‘骂辩’一节,岂非落空?”

“那就只有等他们先‘示证’了,届时真相自明……”

“那……”

京东人语与纪红书一个追问,一个应答,到后来,纪红书有些难以招架,面现薄嗔,抢白道:“亢总管,你当我是万事通呢?还是当我怨憎会的奸细?什么都知道?”

京东人语嘿然作笑:“雀使既然把货卖予我东府了,我不过助你将货出清,免留遗漏!”

纪红书白了他一眼:“就数你滑头!”

这是纪红书第二次称京东人语“滑头”了,我暗下奇怪,这京东人语在东府众人中算是稳健了,喜欢胡乱吟诗,看上去还有点呆头呆脑的样子,纪红书为何总说他“滑头”呢?隐约之中,我只觉纪红书与京东人语之间,似乎有点打情骂俏的意味。这京东人语瘦竹竿一个,又人过中年,鬓发已露微白,有何过人之处,竟让纪红书瞧上眼了?

正疑思间,见纪红书忽转向富春子,叫了一声:“道长!”

富春子虽在一旁侧听,却微眯着眼,似乎正沉于“神定”,这也是修道者常见的毛病。他听纪红书叫唤,眸中神光一醒,灼而生亮,应声道:“雀使有何指教?”

“可惜!”纪红书似笑非笑:“今日机会难得,本可拿住罗侍卫,逼怨憎会现身,我们便可化被动为主动,却不知道长为何不尽全力,让那逆徒逃去?”

“雀使高看贫道了,”富春子唇边凝笑:“贫道就这点能耐,全用上了,留不住人,如之奈何?”

“是么?”纪红书显然不信。

“不过,我也留了道暗符于罗侍卫身上,我们或可籍此追到怨憎会的踪迹!”

说着,富春子晃了晃拂尘,也不知是否指方才射出拂尘丝,便是他布下“暗符”

之举。

“道长失算了!”纪红书脸上变色,道:“本教隐侍者最擅甩脱追踪,罗侍卫又向来谨慎,只怕你的算计要落空!”

富春子听了,略一皱眉,旋即闭目“神定”,不一时,睁开眼来,神色大变,望向厅口。

众人不知所为何事,也扭头而望。

只听“喵”了一声叫,一只花猫从院中的矮墙上跃下,随即一件道袍飘落地面,那花猫“喵、喵!”地叫了几声,又回头叼起道袍一角,在那拖拽玩耍。

纪红书愣看半晌,蓦地“噗嗤”一声,破容出笑。霍锦儿道:“府中禽畜俱亡,这猫显然是以役物术驱来的,那件道袍……”

“暗符在道袍上!”富春子容色甚为难看。

一名执事模样的中年道士,转过身,低声传告同伴:“吩咐众人,往后巡府之人,连猫犬也不得放入!”

“敌暗我明,静等不是办法,而今之计……”纪红书缓缓道:“唯有以事相激,逼那怨憎会现身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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贾府一方,高手俱在,而怨憎会只罗侍卫一人,厅中一场激斗,却死伤了多名道士与侍从,胡九也内伤不轻,幸得宋恣及时救治,得保不身残功废,但半月之内,休想运功行走了。

这头一仗,算是彻底惨败亏输,众人面上无光,商议了应敌对策后,便各自回歇宿之处。

为便贾妃降尊居停,府内本专辟有一个大院待驾,雀使等人此前随行时,向来与贾妃同住那个院子,如今贾妃一去,雀使及随后赶来的门下众人却不便越礼鸠占,恰好棋娘不在,便全都住进了棋娘院中。东府一行,却在我院中腾出两间房,仅别男女,男房挤虽挤了点,也还凑合,众人宁愿挤在我院中,也不愿于别处安置,我的小院,在贾府倒自成一番天地。

“恭喜少主,这么快又再次做新郎!”

“可惜,这次婚仪由贾似道操办,贾似道向来小气,这回收的礼金,大约是不能落入东府囊中了!”

客房自有仆从丫鬟收拾,宋恣与京东人语东府几下放下简单的行装后,便探头探脑,走到我房中说话。霍锦儿不知是否因方才厅中与我的尴尬接触,留在客房,侍侯受伤的胡九,并没有跟来。

听了宋恣与京东人语两人的道喜,我咬牙苦笑,纪红书所谓的“以事相激”,就是立即着手操办我与陆小渔的婚事。怨憎会欲令贾府凄惶难安,我们偏将贾府上下,闹得喜气洋洋。怨憎会瞧不过眼时,自然现身破坏,那么敌方由暗转明,众人周密布置之下,可趁机破之。换而言之,怨憎会若是忍住不动,任由贾府闹腾,那我方士气提振,敌方幽闷于心,也算是敌方输了一阵。

我所暗叹者,为的是陆小渔。小渔一心想要一次堂堂正正的婚仪,没想到婚事最后还是要被他人利用。况且敌仇窥视下,婚仪闹得再欢,那也是表面文章,合府上下,究竟会有几人是内心真正的喜乐,可想而知。

以陆小渔的明事知礼,虽知其中另有曲折,又与私愿相违,也不会反对的,这或许会成陆小渔一辈子暗藏于心的憾事。只是,此议众人一致赞成,贾似道也觉得可行,我虽不愿,但一时怯于当众表白对陆小渔心愿的维护之意,处事经验又太嫩,也没想起以其他借口表示出言反对,此事转眼已成定议,我只能暗下后悔了。

直至此刻,我才忽然发觉自己其实是多么喜爱那个长睫大眼、个性独异的女子,不能成全她的心意,让我心怀难安,郁郁不乐,偏偏宋恣与京东人语还为此事称贺,我心中掠过一丝恼怒,静了静气,才未失态,也不接两人话头,旁以他语,淡淡道:“是了,那富春子的原名……解道枢很有名气么?你们与雀使一听其名,不仅全都知晓,还很在意的样子?”方才厅上,我就在纳闷,忍到此时,才问了出来。

京东人语欣然笑道:“少主问事,越来越上道了。”

我闻言一怔,我关注留意全真教道士,自有我的私意在,却不知京东人语此言何意。

宋恣也笑道:“我们两个方才也在谈这解道士。少主问他名头响不响,只须想一想,这解道士为‘全真双灵’之一,‘全真双灵’与‘全真十八子’相比,虽整体声势上略有不如,但双灵只有区区两人,竟与荟萃了全真教第三代精英的十八子并论,可见这双灵大不简单。实际上,双灵中任何一人,实力威望都比十八子中除李掌教外更强许多。”

京东人语道:“应该说‘除李掌教外’,大概还要再除一个宋德方,宋德方既是‘全真双灵”,又列身于十八子,名望之隆,仅次于掌教,也是一个奇人!

唉,也不知是否异数,全真教这一代人才鼎盛,比前代强了何止数倍!“宋恣道:”无论如何,品论人物,这解道士在全真教内的排号也能挤进前面三、四位,该与教中的左右鹰使地位相当。这解道士的有个极难得之处是特立独行,不像其他全真道士那般野心勃勃,面目可憎。“

京东人语道:“说他没有野心,也不见得,只不过各人所图不一样罢了。解道士醉心修道之术,以往入世并不太深,此番他出观南下已是奇怪,居然结识贾似道,为其护身,不惜涂污宝刀,就不知其用意何在了。”

“两位说得不错!解道士在全真教中地位尊崇,南来不会无意,据我推测,应该与传闻中全真教总坛大会要在南方召开有关!”

三人闻声回望,却是纪红书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。

(第五部《羽翼初丰》完结,欲知后事如何,详情请见第六部《奇石秘情》)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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